咔吱——
木门发出濒临破碎的声音,听得人一阵耳酸。一个怪物似的东西为夏獍拉开门,灯光洒满夏獍全身,那东西却隐没在黑暗中。
“今天怎么会想到过来?都这么晚了。”有些尖细的嗓音从那东西嘴里发出。
“刚好有三瓶啤酒,不拿过来可惜了。”夏獍拎起塑料袋,翠绿的玻璃瓶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声音。
“正好!”那东西轻轻地跃动一下,“大家都在呢!”
“真好。”夏獍笑了笑,走入院内。
咔吱——
木门被缓缓合上,似乎再稍用力些就能把半片木板扯下来。灯光回到那个身影上,照清他猎奇的模样。
这是个畸形儿,他的身体瘦小干枯,脊背弯曲成半圆,像是量角器弧形的边缘,脑袋扣在短小的脖子上挂在胸前,一蓬灰白的乱发走起路来四处乱蹦。
那双长长的垂到膝盖的手臂上经络清晰可见,像一条条细蛇钻入皮肤下蜿蜒。他拨动铁栓,然后静悄悄地跟在夏獍身后。进门是一小块露天庭院,左边是灶台,正对便是正厅,右边是卧室,都严丝合缝地链接在一起。
唯一的灯光,就是从正厅里漫出来的。那里有些喧嚣,三个声音交杂在一起说些什么。
夏獍跨过有些腐朽的门槛,踏入正厅。一条略粗的红黄电线从屋顶垂下,尾端挂着滋滋作响的灯泡,屋内的空间很小,一张桌子、一张两人座的沙发和两个草墩就再放不下其他器物。
桌子上放着台几十年前的老电视,有些闪屏,但还能勉强播出画面,只是声音已经基本听不清楚了。
沙发上坐着一个瘦高的男人,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丸子,他的眼眶内陷,黑眼圈浓重,嘴唇薄似纸片,两颊像是被刀削过,眉毛稀疏,左眉被一道刀痕截成两段。
两个草墩的座客是两个身体矮小的“孩子”,他们都身体只有八岁孩子这么高和细小,脑袋却格外粗大,五官被放大在脸庞上,显得怪异而扭曲。
“镜子!”
“镜子!”
两个“孩子”看到夏獍立刻惊喜地叫出声,夏獍笑着提起手里的啤酒。两个“孩子”咧嘴笑出牙龈和泛黄参差的牙齿,一个“孩子”跑过去提过啤酒,另一个“孩子”跑去厨房。
“啤酒欸!谢谢镜子!”
“我去拿碗!大家一起喝!”
夏獍身后的“怪物”走入客厅,他赤着脚踏在水泥地上,去桌子下面找出一根开瓶器。提着啤酒的“孩子”眼睛一亮,跳过去讨好地围着“怪物”走动。
“我来开我来开!”
“喏。”
“怪物”把开瓶器递过去,“孩子”就地坐下,把啤酒一瓶瓶从塑料袋里拔出。他兴高采烈地撬开瓶盖,看飞出的瓶盖在半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,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那双不符合比例的大眼睛折射出暖色的光。
“镜子镜子!你喝吗?”厨房里传出声音。
夏獍走到瘦高男人旁边坐下,高声喊:“不喝!”
“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?”
男人低头问夏獍,声音低沉,像是从胸膛里擂鼓般发出。男人实在太高了,他们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,夏獍也只堪堪及到他的胸口。
夏獍仰头对他笑了笑:“心里有点闷,来找你们开心一下。”
“呵……”男人就算笑,笑声也是低低的,像是暴雨前压下的铅灰色乌云,“苦中作乐罢了。”
“谁活着不是苦中作乐呢?”
男人还想说什么,他的右手五指却诡异地弹回了一指节,让人想起被压缩的弹簧。
男人愣了一下。
“……他要和你说话。”
“谁?”
“y……”男人刚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,他呆呆地看着夏獍,眼神呆滞,甚至连都眼皮停止了扇动。
一。
二。
三。
男人眨眼。
“夏獍,那王八犊子和你说什么了吗?”他的音调与刚才截然不同,变得高昂而且活跃,“他……”
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双手,撇嘴咋舌。
“我写了好多话在手机备忘录上,结果他居然没拿出来。”
“杨……战?”夏獍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对!是我,你小子难道连我都分不清了吗?”
夏獍笑出了声。
“笑屁笑。”
杨战双手放到夏獍的腋窝下,把他整个人都抱到他曲起的、高高隆起的膝盖上,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。杨战力气很大,所以拍出很大的声响,像是在打鼓。
“呀……你怎么还是没有长胖?”
夏獍向后倒在杨战怀里,小小的一只,与杨战比起来,他就是个几岁的孩子。
“没办法,长不胖了。”
“要锻炼啊锻炼!”
杨战忽然眼睛一亮,他用力揉着夏獍的脑袋,夏獍能清晰地听到脖子在隐隐作响。杨战的手掌按在夏獍的脑袋上,就像金刚握住颗柑橘,用力一捏就会爆开。
“行啊小子,三瓶啤酒!”
“……杨战,你别一个人全喝了。”“怪物”幽幽地说。
“孩子”把瓶盖全都撬开了,现在他趴着地上,把啤酒盖当玻璃珠玩。
“碗来了!碗来了!挑几个没破口的碗真不容易……”另一个“孩子”跑进来,他看到抱着夏獍的杨战,犹豫了一下,“杨战?”
“嗯。”杨战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。
“那给你小的这个碗。”“孩子”递给杨战一个与盘子别无二样的碗。
“别别别……”
“怪物”急忙走过来,挑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瓷碗放在杨战手里,然后呵斥这个“孩子”:“你傻吗?要是又被他捏碎,我可就又少一个碗啦!”
“可是他能喝很多酒……”“孩子”低着头委屈地小声说。
“我看着,不怕。”夏獍笑嘻嘻地插话。
“行吧……交给你了镜子。”
“孩子”还是有些不情愿,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拿起一瓶啤酒分到四个碗里,当分给杨战时,他沉吟了半响,还是多倒了微不足道的一丢丢。
这对于他说已经很大方了。
杨战扬着半边眉毛,撇了眼碗里晶莹的酒液,仰脖一口就干了,举碗大吼:“再来!”
“来个屁来,忍着!”夏獍用后脑勺一下一下撞着杨战的胸膛,发出空洞的响声。
“啧……等等,别,我还想再喝几碗,就——”
杨战低声急促地对着空气说话,好似他面前站着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人。夏獍不闹了,就这样静静仰头看着他带着青色胡茬的下巴,看了一会儿,莫名觉得好笑,于是也低低地笑出声。
“怪物”和“孩子”们小口小口地汲取着碗中的酒液。
杨战不说话了,手也宛若失去的全部力量,碗就快从掌中滑落。
一。
手指微微用力,固定住瓷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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